【原文】
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1。神道难摹 2,精言不能追其极 3;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 4。才非短长,理自难易耳。故自天地以降,豫入声貌 5,文辞所被 6,夸饰恒存 7。虽《诗》、《书》雅言,风俗训世 8,事必宜广 9,文亦过焉 10。是以言峻则嵩高极天 11,论狭则河不容舠 12,说多则子孙千亿 13,称少则民靡孑遗 14,襄陵举滔天之目15,倒戈立漂杵之论 16,辞虽已甚 17,其义无害也。且夫鸮音之丑,岂有泮林而变好 18?荼味之苦,宁以周原而成饴 19?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 20。大圣所录 21,以垂宪章 22。“孟轲所云,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也 23。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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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夫形而上”二句:语出《易传·系辞上》,孔颖达疏:“道是无体之名,形是有质之称。凡有以无而生,形由道而立。是先道而后形。是道在形之上,形在道之下,故自形外已上者谓之道;自形内而下者谓之器也。”形而上:超越形体之上,即抽象。形而下:有具体形体。
2摹:描摹。
3极:终极。
4喻:说明。
5豫:干预,参预。
6被:及,到。
7恒:常,不变。
8风:教化。
9广:扩大。
10过:即夸大。
11言峻则嵩高极天:《诗经·大雅·崧高》:“崧高维岳,峻极于天。”嵩:同“崧”,山高的样子。峻:高。极:至。
12论狭则河不容舠:《诗经·卫风·河广》:“谁谓河广?曾不容刀。”刀:即“舠”,小船。
13说多则子孙千亿:《诗经·大雅·假乐》:“干禄百福,子孙千亿。”14 称少则民靡孑(jié)遗:《诗经·大雅·云汉》:“周余黎民,靡有孑遗。”靡:无。孑:单独。遗:留下。
15襄陵举滔天之目:《尚书·尧典》:“汤汤洪水方割(害),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襄:上。滔:漫。目:话。
16倒戈立漂杵(chǔ)之论:《尚书·武成》:“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杵:舂槌。
17甚:过分。
18“且夫”二句:《诗经·鲁颂·泮水》:“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怀我好音。”鸮(xiāo):猫头鹰,古人认为是恶鸟。泮(pàn):泮宫,诸侯的学宫。
19“荼(tú)味”二句:《诗经·大雅·绵》:“周原
(肥美),堇荼如饴。”荼:苦菜。饴(yí):糖浆。
20矫饰:指夸饰。
21大圣所录:指孔子整理过《诗经》等典籍。大圣,孔子。
22垂:传下。宪章:法度。
23“说《诗》者”二句:《孟子·万章上》:“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意:即《孟子》原文中的“志”。
【翻译】
在具体形体之上的叫做道,有具体形体的叫做器。神妙的道难以描摹,再精致的语言也不能穷尽它的底蕴;有形之物容易描写,夸大的言辞能够说明它的真象。并非作者的才能有高下,而是道理决定了其中的难易。所以自从开天辟地以来,涉及声音形貌,用文字来表达,夸张的手法就始终存在了。即使是《诗经》、《尚书》那样雅正的用语,要教化习俗、训导世人,事情就应扩大,文辞也要有所夸张。因此说山高就说高到天上,说河狭就说容不下小船,说子孙众多就说有成千成亿,说人民少就说没有一个能留下来,说洪水漫上山就有淹没了天空的说法,说前军倒戈就说了流血把舂杵漂起的话,话说得虽然过分,但意思却没有妨碍。再说猫头鹰的难听声音,怎会因为在学宫的树上就变得好听了呢?苦菜味道苦涩,怎会因为长在周国肥沃的原野上而变甜呢?这些都是意在深深地赞美,所以文义作了过头的修饰。它们都是圣人所采录,传下来作为典范的。这就是孟子所说的:“解释《诗》的不要因为文采而妨碍对辞句的理解,也不要因为辞句而妨碍对作者用意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