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夫书记广大 1，衣被事体 2，笔札杂名 3，古今多品 4。是以总领黎庶 5，则有谱、籍、簿、录；医历星筮 6，则有方、术、占、式；申宪述兵 7，则有律、令、法、制；朝市征信 8，则有符、契、券、疏；百官询事 9，则有关、刺、解、牒；万民达志 10，则有状、列、辞、谚：并述理于心 11，著言于翰 12，虽艺文之末品 13，而政事之先务也 14。

故谓谱者，普也。注序世统15，事资周普 16，郑氏谱《诗》 17，盖取乎此。

籍者，借也。岁借民力 18，条之于版 19，春秋司籍 20，即其事也。

簿者，圃也 21。草木区别，文书类聚，张汤、李广 22，为吏所簿 23，别情伪也 24。

录者，领也。古史《世本》 25，编以简策，领其名数 26，故曰录也。

方者，隅也 27。医药攻病，各有所主，专精一隅，故药术称方。

术者，路也。算历极数 28，见路乃明。《九章》积微 29，故称为术，淮南《万毕》 30，皆其类也。

占者，觇也 31。星辰飞伏，伺候乃见 32，登观书云 33，故曰占也。

式者，则也 34。阴阳盈虚 35，五行消息 36，变虽不常，而稽之有则也 37。

律者，中也。黄钟调起 38，五音以正 39。法律驭民 40，八刑克平 41，以律为名，取中正也。

令者，命也。出命申禁 42，有若自天，管仲下令如流水 43，使民从也。

法者，象也 44。兵谋无方 45，而奇正有象，故曰法也。

制者，裁也 46。上行于下，如匠之制器也。

符者，孚也 47。征召防伪 48，事资中孚 49。三代玉瑞 50，汉世金竹 51，末代从省 52，易以书翰矣 53。

契者，结也。上古纯质，结绳执契；今羌胡征数 54，负贩记缗 55，其遗风欤！

券者，束也。明白约束，以备情伪，字形半分，故周称判书 56。古有铁券 57，以坚信誓。王褒《髯奴》 58，则券之谐也 59。

疏者，布也。布置物类，撮题近意 60，故小券短书，号为疏也。

关者，闭也。出入由门，关闭当审 61；庶务在政 62，通塞应详 63。《韩非》云：“孙亶回圣相也，而关于州部。” 64盖谓此也。

刺者，达也。诗人讽刺 65，《周礼》三刺 66，事叙相达，若针之通结矣 67。

解者，释也。解释结滞 68，征事以对也 69。

牒者，叶也。短简编牒，如叶在枝，温舒截蒲 70，即其事也。议政未定，故短牒咨谋 71。牒之尤密，谓之为签。签者，纤密者也。

状者，貌也。体貌本原 72，取其事实，先贤表谥 73，并有行状，状之大者也。

列者，陈也。陈列事情，昭然可见也 74。

辞者，舌端之文，通己于人。子产有辞 75，诸侯所赖，不可已也 76。

谚者，直语也。丧言亦不及文 77，故吊亦称谚。廛路浅言 78，有实无华。邹穆公云：“囊漏储中。” 79皆其类也。《太誓》云：“古人有言：‘牝鸡无晨。’” 80《大雅》云：“人亦有言：‘惟忧用老。’” 81并上古遗谚，《诗》、《书》所引者也 82。至于陈琳谏辞，称“掩目捕雀” 83；潘岳哀辞，称“掌珠伉俪” 84，并引俗说而为文辞者也。夫文辞鄙俚 85，莫过于谚，而圣贤《诗》、《书》，采以为谈，况逾于此 86，岂可忽哉！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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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广大：用途广泛。
2衣被：包括。
3笔札：即书记，此指各种应用文字。
4品：种，类。
5总领：总管。黎庶：百姓。
6历：历法。星：星象。筮（shì）：用蓍草占卦。
7申宪：申明法令。述兵：讲述兵法。
8朝：朝廷。市：集市。征信：凭证。
9询事：询问事情。
10达志：表达情志。
11述理于心：叙述内心的意思。
12著言于翰：把话用笔写下来。翰，笔，此指各种应用文字。
13艺文：文章。末品：下品。
14先务：首要事务。
15注序：编次。世统：世代相承的系统。
16事：指编写谱。资：依靠。周：周详。普：全面。
17郑氏谱《诗》：郑玄曾为《诗经》作《诗谱》。郑玄，东汉学者。
18岁：年，一年。
19条：分条记录。版：书写的简板。
20春秋司籍：《左传·昭公十五年》载，周景王对籍谈说：“而高祖孙伯黡（yǎn）司晋之典籍，以为大政，故曰籍氏。”2。
1圃（pǔ）：种植菜、果或苗木的园地。
22张汤：西汉大臣。李广：西汉将领。
23为吏所簿：《史记·酷吏列传》载，汉武帝派人“簿责”张汤，即以文书向张汤问罪。又，《史记·李将军列传》载，李广从卫青征匈奴，因迷路而未及时与卫青会合，卫青派人“急责广之幕府对簿”，意即急迫地责令李广的部下去接受审讯。李广说要亲自去“上簿”。簿：指文状、诉状之类的文书。此有按文状、诉状等审讯、质询的意思。
24情伪：事情的真假。
25《世本》：史书名，《汉书·艺文志》载有十五篇。记载黄帝以来帝王、诸侯、卿大夫的世系等。
26名数：户籍，此指世系。
27隅：角。
28算：算学。历：历法。极数：计算出最终的数字。
29《九章》：指《九章算术》，古代重要的数学著作。积微：聚积了最精微的运算方法。
30淮南《万毕》：传为西汉淮南王刘安所撰的《万毕术》（也称《万毕经》），已佚，是方技类书，其中可能有历算内容。淮南：淮南王刘安，西汉皇族。
31觇（chān）：看，窥视。
32“星辰二句”：飞伏：指星辰的运行和隐伏。伺候：候望，等侯观察。
33登观书云：《左传·僖公五年》载，春秋时鲁僖公于冬至日登观台望云色，并书写记录，按古礼，凡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国君必登台以望云气之色，占其吉凶并记录下来。
34则：规则，法则。
35盈：满。虚：空。
36五行：金、木、水、火、土。消：灭。息：生。
37稽：考查。
38黄钟调起：黄钟宫调为定乐律的起点。黄钟：十二律之一。
39五音：宫、商、角、徵（zhǐ）、羽五音。
40驭：驾驭，统治。
41八刑：《周礼·地官·大司徒》载有八种针对八项罪行的刑罚。克：能。平：公平。
42申禁：申明禁止。
43“管仲”句：《管子·牧民·士经》：“下令于流水之原者，令顺民心也。”管仲：春秋齐大夫。
44象：法式。
45无方：没有定规。
46裁：裁制，制作。
47孚：信用。
48征召：征聘召集。
49中孚：卦名，表示诚信，此指可信。
50三代玉瑞：夏、商、周三代用玉器为信物。瑞：作信物的玉器。
51汉世金竹：汉代用铜和竹做成符。
52末代：指魏晋以后。从省：从简。
53易：改换。书翰：书面文字。
54羌胡：羌人胡人，少数民族。征数：验证数目。
55负贩：商贩。缗（mín）：绳子串钱一千为一缗。
56“字形”二句：券上的字一分为二，各执一半。判：分开。
57铁券：《汉书·高帝纪》载，汉高祖刘邦与功臣剖符作誓，永不剥夺功臣的封国与爵位，用红色将誓辞写在铁契上，表示永远不变。
58王褒：西汉作家。《髯奴》：指王褒的《僮约》。
59谐：诙谐，滑稽。王褒《僮约》写他从别人家中买一奴隶，在券约上写下种种苛刻的规定，以捉弄他。此文实为游戏文字，不是真的券约，所以说是“券之谐也”。
60撮题近意：摘要写出大意。
61审：审慎。
62庶务在政：政治上的各种事务。
63通：通过。塞：阻塞，即关闭。
64“《韩非》”三句：《韩非子·问田》载徐渠问田鸠曰：“公孙亶（dǎn）回圣相也，而关于州部，何哉？”意思说圣相公孙亶回，却是由地方州部小官升上来的。关：出入由门，有通过、经由之意。孙亶回：即公孙亶回。
65诗人：指《诗经》作者。
66《周礼》三刺：《周礼·秋官·小司寇》：“以三刺断庶民狱讼之中：一曰讯群臣，二曰讯群吏，三曰讯万民。”刺，探询。
67通结：刺通凝结阻滞之处。
68结滞：凝结阻滞。
69征：验证。对：核对。
70温舒截蒲：《汉书·路温舒传》载，路温舒早年牧羊，“取泽中蒲，截以为牒，编用写书”。蒲一：种水生植物。温舒：路温舒，西汉大臣。
71咨谋：商议。
72体貌：描写。本原：事情的本来面目。
73谥（shì）：古代帝王、贵族、大臣等死后根据其生平追加的称号。
74昭然：清楚明白的样子。
75子产：春秋郑大夫。有辞：指善于言辞。
76已：停止，指没有言辞。
77“丧言”句：《孝经·丧亲》：“孝子之丧亲也，……言不文。”是说孝子丧亲，言辞不该有修饰。文：文饰，修饰。
78廛（chán）：古代城市平民居住的地方。
79“邹穆公”二句：贾谊《新书·春秋》载，邹穆公下令用粃（中空的谷粒）喂禽鸟，仓中无粃，只好用粟向百姓去换，吏请求用粟喂，邹穆公引周谚“囊漏贮中”，谓粮袋漏了，但仍漏在仓储，比喻看似损失，其实并没有失去。邹穆公：春秋邹国国君。囊：袋子。
80“《”太誓》三句：《尚书·牧誓》：“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太誓》：《尚书》篇名，但现存《太誓》中无“牝鸡无晨”语，《太誓》应为《牧誓》。牝：雌的禽兽，此指母鸡。无晨：不会报晓。
81“《大雅》”三句：《诗经·大雅》中《荡》、《抑》、《桑柔》中均有“人亦有言”句，然《大雅》所有诗篇中无“惟忧用老”句。“惟忧用老”见于《小雅·小弁》，意谓忧能令人衰老。
82《诗》：《诗经》。《书》：《尚书》。
83“至于”二句：《三国志·魏书·王粲传》“‘载，陈琳曾谏袁绍等招外兵进京，说：谚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之大事，其可以诈立乎？”陈琳：三国魏作家。
84“潘岳”二句：说潘岳的哀辞引用的俗谚中有“掌珠伉俪”之语，今未见。伉俪：夫妇。
85俚：俚俗。
86逾：超过，胜过。

【翻译】

书记的用途广泛，包括各种记事的体裁，笔札的名称繁杂，从古到今有许多种类。所以用来统管百姓的，有谱、籍、簿、录；关于医药、历法、星象、卜筮的，有方、术、占、式；申明法令、讲述兵法的，有律、令、法、制；被朝廷和集市用作凭证的，有符、契、券、疏；各部门官吏询问事情的，有关、刺、解、牒；百姓用来表达情志的，有状、列、辞、谚：所有这些都是叙述内心的意思，把要说的话用笔写成文字，这些虽说是文章中的下品，但却是政事中的首要事务。

所以说谱，就是全面。编次世代相承的系统，事情需要周详全面，郑玄编《诗谱》，取的就是这个意思。

籍，就是借。每年借用百姓的劳力，都分条记于简板，《左传》中说春秋时有人掌管典籍，就是指这件事。

簿，就是园圃。像各种草木分别种植，各类文书也分类汇聚在簿中。张汤、李广，都曾被小吏按簿质询，这是为了弄清事实真伪。

录，就是统领。古代史书《世本》，就是编成简策，统领帝王、诸侯、卿大夫的户籍世系，所以称为录。

方，就是一角。医药治病，各有主治之症，各种药剂专精某个方面，所以用药的方法称为方。

术，就是路。算学、历法要运算出最终的答数，找到运算的方法才能明白。《九章算术》积聚了精微的计算方法，所以称之为术，淮南王刘安的《万毕术》，也属于这一类。

占，就是观察。星辰的运行和隐伏，要等候观望才能见到，登台观看云气并记下来，所以叫做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