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夫情动而言形 1，理发而文见 2，盖沿隐以至显 3，因内而符外者也 4。然才有庸俊 5，气有刚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 6，并情性所铄 7，陶染所凝 8，是以笔区云谲 9，文苑波诡者矣 10。故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 11；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事义浅深 12，未闻乖其学；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 13。各师成心 14，其异如面。若总其归涂15，则数穷八体 16：一曰典雅，二曰远奥，三曰精约，四曰显附，五曰繁缛，六曰壮丽，七曰新奇，八曰轻靡。典雅者，熔式经诰 17，方轨儒门者也 18；远奥者，复采曲文 19，经理玄宗者也 20；精约者，核字省句 21，剖析毫厘者也 22；显附者，辞直义畅，切理厌心者也 23；繁缛者，博喻醲采 24，炜烨枝派者也 25；壮丽者，高论宏裁 26，卓烁异采者也 27；新奇者，摈古竞今 28，危侧趣诡者也 29；轻靡者，浮文弱植 30，缥缈附俗者也 31。故雅与奇反，奥与显殊，繁与约舛 32，壮与轻乖 33，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 34。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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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情动而言形：语本《毛诗序》“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说内心有情感活动就形成为语言。
2见（xiàn）：同“现”，显现。
3隐：指情理。显：指语言文章。
4内：也指情理。符：符号，意即表现。外：也指语言文章。
5庸：平庸。俊：杰出。
6雅：雅乐，此指雅正。郑：郑声，传统观念认为郑国音乐淫靡不正。此指淫靡。
7铄（shuò）：金属熔化，铸造之意。
8陶染：陶冶感染。凝：成。
9笔区：即文苑之意。谲：变化。
10诡：此指变化不测。
11翻：与下文的“改”、“乖”、“反”同义，意即改变，违反。
12事义：指用事托义。
13鲜（xiǎn）：少。
14师：从，按照。成心：意犹本性学养，指上文的才、气、学、习。
15总：总括。涂：同“途”。
16数：此指文章的风格类型。穷：尽。体：风格。
17熔式：熔铸，取法。经诰：指经典。
18方轨：并驾，两车并行。
19复：深隐。曲：曲折。
20经理：指研治。玄宗：玄学。
21核：审核。
22毫厘：喻精确细微。
23切理：切合于理。厌心：心里满足。
24醲：酒味浓烈，喻丰富。
25炜烨：光彩鲜明。枝派：像树的枝条，河的分流，喻条理头绪繁密。
26裁：断，判断。
27卓：卓越。烁：光采。
28摈：排斥。竞：追求。
29危侧：险僻。诡：怪异。
30植：志，指思想内容。
31缥缈：指轻浮不实。附俗：媚俗。
32舛（chuǎn）：不合。
33乖：违背。
34苑囿：范围。

【翻译】

内心有情感活动就形成为语言，道理阐发出来就表现为文章，这是情理由隐到显、由内在到外现的过程。然而才能有平庸和杰出，气质有刚强和柔弱，学问有浅薄和深厚，习尚有雅正和淫靡，这些都是由先天的情性所铸造、后天的薰陶所形成的，因此，在作家笔下，在文学园里，作品千殊万别，如流云之变幻无穷，似波涛之翻滚不定。所以文辞情理的或平庸或杰出，不可能与人的才能不相一致；风格趣味的或刚强或柔婉，怎么会与人的气质不相关连？用事托义的或肤浅或高深，从未听说与其学问无涉；体式的或雅正或淫靡，很少与其习尚相反。各人顺从自己的本性学养来写作，作品风格就如人的面貌各不相同。如果总括所有的风格趋向，那么可全部归纳为八种类型：一是典雅，二是远奥，三是精约，四是显附，五是繁缛，六是壮丽，七是新奇，八是轻靡。典雅的，取法于经典，是步武儒家的；远奥的，文采深隐曲折，是研治玄学的；精约的，文字审核，辞句简约，剖析精细入微；显附的，文辞直率，意义畅达，切合于理，令人满意；繁缛的，比喻广博文采浓重，光彩鲜明，铺展繁密；壮丽的，议论高超，论断宏大，文采鲜明而突出；新奇的，舍古趋新，旨趣险僻而怪异；轻靡的，文辞浮华，内容空虚，轻浮不实而迎合世俗。所以典雅和新奇相反，远奥和显附不同，繁缛和精约相异，壮丽与轻靡有别，文章的不同风貌，都在这个范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