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

《文心雕龙》是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第一部宏伟巨制,对文学起源、文体类别、神思、风格、修辞、鉴赏、作家人品、文学语社会变迁等一系列重大问题进行了系统 论述。作者刘勰的文学观,以儒家为主,兼容道家和佛家思想。他对人物和作品的评点,见解精辟,开中国文学批评史之先河,对后世影响深远。作品风格刚健,富有诗意。
管仲有言:“无翼而飞者声也,无根而固者情也。” 然则声不假翼 ,其飞甚易;情不待根,其固匪难 ;以之垂文,可不慎欤?古来文才,异世争驱;或逸才以爽迅 ,或精思以纤密 ,而虑动难圆 ,鲜无瑕病 。陈思之文 ,群才之俊也,而《武帝诔》云“尊灵永蛰” ,《明帝颂》云“圣体浮轻” 。浮轻有似于蝴蝶,永蛰颇疑于昆虫 ,施之尊极 ,岂其当乎?左思《七讽》 ,说孝而不从,反道若斯,余不足观矣。潘岳为才 ,善于哀文,然悲内兄,则云感“口泽” ;伤弱子 ,则云心“如疑” 。《礼》文在尊极 ,而施之下流 ,辞虽足哀,义斯替矣 。若夫君子拟人,必于其伦 ,而崔瑗之诔李公 ,比行于黄虞 ;向秀之赋嵇生 ,方罪于李斯 ;与其失也,虽宁僭无滥 ,然高厚之诗,不类甚矣 。凡巧言易标 ,拙辞难隐,斯言之玷,实深白圭 ,繁例难载,故略举四条。

【原文】

管仲有言:“无翼而飞者声也,无根而固者情也。” 1然则声不假翼 2,其飞甚易;情不待根,其固匪难 3;以之垂文,可不慎欤?古来文才,异世争驱;或逸才以爽迅 4,或精思以纤密 5,而虑动难圆 6,鲜无瑕病 7。陈思之文 8,群才之俊也,而《武帝诔》云“尊灵永蛰” 9,《明帝颂》云“圣体浮轻” 10。浮轻有似于蝴蝶,永蛰颇疑于昆虫 11,施之尊极 12,岂其当乎?左思《七讽》 13,说孝而不从,反道若斯,余不足观矣。潘岳为才 14,善于哀文,然悲内兄15,则云感“口泽” 16;伤弱子 17,则云心“如疑” 18。《礼》文在尊极 19,而施之下流 20,辞虽足哀,义斯替矣 21。若夫君子拟人,必于其伦 22,而崔瑗之诔李公 23,比行于黄虞 24;向秀之赋嵇生 25,方罪于李斯 26;与其失也,虽宁僭无滥 27,然高厚之诗,不类甚矣 28。凡巧言易标 29,拙辞难隐,斯言之玷,实深白圭 30,繁例难载,故略举四条。

【注释】


1“管仲”三句:语出《管子·戒》。管仲:春秋齐大夫。
2假:凭借。
3匪:通“非”。
4爽:爽朗。迅:迅捷。
5纤密:细密。
6虑动:运思。圆:周全。
7鲜(xiǎn):少。
8陈思:三国魏作家曹植,封陈王,谥思。
9《武帝诔》:曹植为其父曹操而作。武帝:魏武帝曹操。尊灵永蛰(zhé):原文为“幽闼(墓门)一扃(关闭),尊灵永蛰”。蛰,动物冬眠时不食不动地潜伏着。
10《明帝颂》:指曹植的《冬至献袜颂》,是献给魏明帝的。圣体浮轻:原文为“翱翔万域,圣体浮轻”。
11疑:通“拟”,比拟,类似。
12施:用。尊极:至尊,此指帝王。
13左思:西晋作家。《七讽》:已残佚,下引“说孝而不从”已无考。
14潘岳:西晋作家。
15悲内兄:潘岳悲内兄文今不存。内兄,妻兄。
16口泽:《礼记·玉藻》:“母没而杯圈不能饮焉,口泽之气存焉尔。”17 伤弱子:指潘岳《金鹿哀辞》,金鹿,潘岳幼子名。
18如疑:《金鹿哀辞》:“将反如疑,回首长顾。”语本《礼记·檀弓》,原是说为父或母送葬时,该返回时仍不肯离开,不知死者之神是否来。
19《礼》文在尊极:说上述《礼记》中的“口泽”、“如疑”之类的文字,是用于父母之丧的。尊极:此指父或母。
20下流:此指晚辈,内兄对于父母而言,也是“下流”。
21斯:则。替:废。
22“若夫”二句:语本《礼记·曲礼下》:“拟人必于其伦。”伦:同辈,同类。
23崔瑗(yuàn):东汉作家。诔李公:诔文已佚,李公不详。
24黄:黄帝。虞:虞舜。
25向秀:魏晋之际作家。赋嵇生:指《思旧赋》,为悼念嵇康而作。嵇生,嵇康,魏末作家。
26方:比。李斯:秦始皇时的丞相,始皇死后,为赵高所杀,死前叹息再也不能牵着黄犬打猎了。向秀赋中将此典故和嵇康临刑前弹琴曲《广陵散》相提并论:“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悼嵇生之永逝兮,顾日影而弹琴。”27 “与其”二句:意谓同是比拟不当,宁可比得过好,不可比得过坏。宁僭(jiàn)无滥:语出《左传·襄公二十六年》:“善为国者,赏不僭而刑不滥。赏僭则惧及淫人,刑滥则惧及善人。若不幸而过,宁僭无滥。”僭,超越本分,此指比得过好。滥,过度,此指比得过坏。
28“然高厚”二句:《左传·襄公十六年》载,晋国国君与诸侯宴会,“使诸大夫舞,曰:‘歌诗必类。’齐高厚之诗不类”。类:指所歌之诗恰当。这里借用高厚之诗“不类甚矣”,说明比拟不可过于不恰当。
29标:显露。
30“斯言”二句:语本《诗经·大雅·抑》“白珪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玷(diàn):玉的斑点,指毛病。圭:即珪,一种玉器。

【翻译】

管仲曾经说过:“没有翅膀而能飞向四方的是声音,没有根柢而能牢固长存的是情感。”既然声音不借助翅膀,它的飞向四方十分容易;情感无须根柢,它的牢固长存也不困难;那么把声音和情感表现为文章,难道可以不慎重吗?自古以来的作家,在不同的时代中争先恐后;有的才华高超爽朗迅捷,有的思虑精深细致严密,但文思运用难以周全,很少没有一点毛病。曹植的文章,是众多才士中的杰出者,可他的《武帝诔》说“尊贵的神灵永远蛰伏”,献给魏明帝的《冬至献袜颂》说“圣上的身体轻浮地翱翔”。轻浮有点像蝴蝶,永远蛰伏很像是昆虫,这样的词语用于帝王,难道是恰当的吗?左思的《七讽》,说及孝道却不遵从,离经叛道到了这种地步,其余也就不值得去看了。潘岳的文才,善于写作哀悼之文,然而悲悼妻兄的文章,却说感伤于留下的“口泽”;哀伤幼小的儿子,却说内心“如疑”。《礼记》中的“口泽”、“如疑”等文字,是用于父母之丧的,现在却用于后辈之丧,文辞虽然哀伤,固有之义却丧失了。至于君子比拟人,一定要以同类之人相比拟,但崔瑗为李公所写的诔文,将他比作黄帝和虞舜;向秀悼念嵇康的《思旧赋》,把他的获罪与李斯等同。虽说同是比拟失当,宁可比得过好,不要比得过坏,但如果像高厚的歌诗那样,就不恰当得太过分了。大凡工巧的言辞容易引人注目,而拙劣的辞句也难以掩盖,这种语言上的毛病,实在要比白圭上的斑点更难磨掉,类似的例子多得无法备列,所以只略举上述四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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