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自近代以来 1，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 2，钻貌草木之中 3；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 4，功在密附 5。故巧言切状 6，如印之印泥 7，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 8。故能瞻言而见貌 9，即字而知时也 10。然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 11，或率尔造极 12，或精思愈疏 13。且《诗》、《骚》所标 14，并据要害，故后进锐笔15，怯于争锋 16。莫不因方以借巧 17，即势以会奇 18，善于适要 19，则虽旧弥新矣 20。是以四序纷回 21，而入兴贵闲 22；物色虽繁，而析辞尚简 23；使味飘飘而轻举，情晔晔而更新 24。古来辞人，异代接武 25，莫不参伍以相变 26，因革以为功 27，物色尽而情有余者，晓会通也 28。若乃山林皋壤 29，实文思之奥府 30；略语则阙 31，详说则繁 32。然屈平所以能洞监《风》、《骚》之情者 33，抑亦江山之助乎？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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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近代：指晋、宋。
2窥：观察。
3钻：钻研。
4体物：描写外物。
5密附：密合，即文字描写与实际形貌相吻合。
6切：切合。状：景物的状貌。
7印之印泥：古人用泥来封住书信，然后在泥上盖印。这里形容文字与实际描写对象丝毫不差，完全符合。
8曲：委曲详尽。毫芥（jiè）：形容极细微处。毫，细毛。芥，小草。
9瞻：看。
10即：就。
11检：法式。
12率尔：随意，不经心。造：达到。极：极致。
13精思：精心构思。疏：与“密附”相反，指所写与实际不切合。
14标：指《诗经》、《楚辞》中描写景物的文字。
15锐笔：文思敏捷者。
16争锋：比高低。
17因方：指沿袭《诗经》、《楚辞》描写景物的方法。借巧：获得巧妙。
18即势会奇：顺着文势得到新奇。势，文体之势。会：适逢，有自然得到之意。
19适要：恰当地抓住要害。
20弥：更。
21四序：四季。纷回：循环交替。
22入兴：引起情感兴致。闲：静，指内心虚静。
23析辞：指用辞。
24晔晔：光盛的样子。
25接武：相继。武，足迹。
26参（sān）伍：错综。
27因：沿袭。革：变化。
28会通：融会贯通。
29皋壤：沼泽边的洼地，此指原野。
30奥府：蕴藏深厚的府库。
31略语则阙：描写简略则不完备。阙，缺。
32详说则繁：描绘过详则繁冗芜杂。
33洞监：深察。《风》、《骚》：此代指诗歌。

【翻译】

从近代以来，文章重视景物描写的形貌逼真。作者们关注风光景物的情态，钻研花草树木的状貌；发出的吟咏文辞，情志只求深远；描绘外物极尽其妙，全归功于文字贴切。所以工巧的言辞切合景物的状貌，就如印章印在封泥上，不必加以雕削，就能细致入微，丝毫不差。所以能见到文辞就像看到了景物，根据文字就知道所写的季节。然而景物有一定的姿态，而文思则没有定规，有时随意写来却达到了极致，有时精心构思反而更加疏远。《诗经》、《楚辞》写景都能抓住要害，所以后世文思敏捷的人，都不敢和其一比高低。他们无不依循《诗经》、《楚辞》的成例以从中取巧，顺着文章的态势来得到新奇，善于恰当地抓住要害，那么即使是前人写过的也能推陈出新。因此，四时景物虽然循环往复纷繁变化，但作者情感兴会的触发却贵在闲静；自然景色虽然丰富繁杂，但措词用语贵在简练；这样就能使文辞的韵味飘飘地油然而生，情采光艳鲜明更显新颖。自古以来的作家，历代相继，无不错综变化，由因袭变革而获得成功，景物有尽而情韵无穷，是由于懂得融会变通。至于山林原野，实在是为文构思的丰富宝库；写得过简则有所欠缺，描绘太详又失之繁芜。然而屈原之所以能深切体察诗歌的情韵，大概也是因为得到了自然山川的帮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