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自《七发》以下,作者继踵 1。观枚氏首唱,信独拔而伟丽矣 2。及傅毅《七激》 3,会清要之工 4;崔骃《七依》 5,入博雅之巧;张衡《七辩》,结采绵靡 6;崔瑗《七厉》 7,植义纯正;陈思《七启》 8,取美于宏壮;仲宣《七释》 9,致辨于事理。自桓麟《七说》以下 10,左思《七讽》以上 11,枝附影从,十有余家。或文丽而义暌 12,或理粹而辞驳 13。观其大抵所归,莫不高谈宫馆,壮语畋猎 14,穷瑰奇之服馔15,极蛊媚之声色 16,甘意摇骨髓,艳辞洞魂识 17。虽始之以淫侈,而终之以居正 18,然讽一劝百 19,势不自反。子云所谓“先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者也 20。唯《七厉》叙贤,归以儒道,虽文非拔群 21,而意实卓尔矣 22。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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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继踵:紧随其后。踵:脚后跟。
2信:的确。拔:特出,超出。
3傅毅:东汉作家。《七激》:写玄通子以妙音、美味、驾驭、观猎、听歌、观舞和学道劝徒华公子放弃隐居。
4会:会合,引申为汇聚,集中。
5《七依》:写客人用美味、宴乐、打猎、音乐等七事劝公子振作。
6《七辩》:写有七人用七事来劝说隐居的无为先生。绵靡:绵密细致。
7崔瑗(yuàn):东汉作家。《七厉》:已佚。
8《七启》:写镜机子用美食、美服等七事劝隐居的玄微子出山为官。
9仲宣:汉末作家王粲字。《七释》:写大夫用七事启发隐居的潜虚丈人。
10桓麟:东汉作家。《七说》:已佚。
11左思:西晋作家。《七讽》:已佚。
12暌(kuí):违反正道。
13粹:纯正。驳:杂。
14“莫不”二句:指自从《七发》以后,后人仿作的七体无不夸耀宫馆之美、畋猎之壮。畋(tián):打猎。
15穷:极尽。瑰:珍奇。服:服饰。馔(zhuàn):饮食。
16极:极尽。蛊(gǔ):惑。
17洞:深入。魂识:魂魄意识。
18“虽始之”二句:说这类作品都以淫靡奢侈开端,而以讽谏的正道归结。
19讽一劝百:为《汉书·司马相如传赞》引扬雄语。意谓虽然立意讽谏,但因过分夸耀奢靡,反而起了劝诱的作用。
20“子云”二句:语出《汉书·司马相如传赞》,为班固引扬雄批评汉赋语。扬雄认为,汉大赋用大量篇幅极写奢靡豪华的场面和声色嗜欲的享受,同违背雅正之道的郑卫之声没什么两样,只是结尾才象征性地讲一点讽谏的正理。刘勰认为上述七体文也有这种弊病,故引用扬雄的说法。子云:扬雄字。骋:犹纵情渲染。郑卫之声:儒家传统观念认为,郑卫两国的音乐淫靡不合雅正之道,故后人常以“郑卫之声”指不正当的音乐或文学作品。雅:雅乐,此喻雅正之意。
21拔群:出类拔萃。
22卓尔:高超,特出。
【翻译】
自从枚乘《七发》问世以后,仿照它而作的七体文接连不断。看枚乘首创的《七发》,确实是高超而又宏丽的作品了。到傅毅的《七激》,汇集了清丽简要的工巧;崔骃的《七依》,具有广博典雅的巧妙;张衡的《七辩》,组织辞采绵密细致;崔瑗的《七厉》,写作立意纯粹正当;曹植的《七启》,显示了宏壮之美;王粲的《七释》,致力于辨明事理。从桓麟的《七说》以后,左思的《七讽》以前,其间的创作像枝叶附于树干,影子随着形体,有十多家。有的文采富丽而内容不正,有的义理纯粹但文辞驳杂。看这类文体的大致倾向,无不夸耀宫馆的美盛,侈言畋猎的壮观,穷尽服饰饮食的珍丽奇异,极写蛊惑媚人的音乐美色,诱惑的内容动人情志,艳丽的辞句深入人心。虽然以夸饰淫靡奢侈开端,最终归结到讽谏的正道上来,但讽谏作用极少而劝诱作用甚大,这种趋势已无法逆转。正如扬雄所说:“先纵情渲染郑卫之声,曲子终结时才奏点雅乐。”只有《七厉》叙说贤明,归结到儒家正道上来,虽然文采不算出类拔萃,但意义实在超出众作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