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按《七略》、《艺文》 1，谣咏必录 2；章表奏议，经国之枢机 3，然阙而不纂者 4，乃各有故事，而布在职司也 5。前汉表谢 6，遗篇寡存 7。及后汉察举 8，必试章奏 9。左雄奏议 10，台阁为式 11；胡广章奏 12，天下第一 13：并当时之杰笔也。观伯始谒陵之章 14，足见其典文之美焉15。昔晋文受册，三辞从命 16，是以汉末让表，以三为断 17。曹公称为表不必三让 18，又勿得浮华。所以魏初表章，指事造实 19，求其靡丽 20，则未足美矣。至于文举之荐祢衡 21，气扬采飞；孔明之辞后主 22，志尽文畅：虽华实异旨 23，并表之英也。琳、瑀章表 24，有誉当时；孔璋称健 25，则其标也 26。陈思之表 27，独冠群才。观其体赡而律调 28，辞清而志显，应物制巧 29，随变生趣，执辔有余 30，故能缓急应节矣 31。逮晋初笔札 32，则张华为俊 33，其三让公封 34，理周辞要，引义比事 35，必得其偶 36，世珍《鹪鹩》 37，莫顾章表。及羊公之辞开府 38，有誉于前谈；庾公之让中书 39，信美于往载 40。序志联类 41，有文雅焉。刘琨劝进 42，张骏自序 43，文致耿介 44，并陈事之美表也。

【注释】

。
1《七略》：西汉学者刘歆编成的分类目录学著作，已佚。《艺文》：指《汉书·艺文志》，由东汉班固在《七略》基础上编写而成。
2谣咏必录：《艺文志·诗赋略》记录各地歌诗三百余篇，所以说“谣咏必录”。谣咏，指民间的歌诗。
3经国：治理国家。枢机：喻关键。
4阙：同“缺”。纂：编辑。
5“乃各有”二句：说章表奏议之类作品，按过去的惯例，分散保存在各有关部门。故事：成例。布：分散。职司：各官署。
6前汉：西汉。谢：谢恩，章以谢恩，所以代指章。
7遗：传下来。寡：少。
8后汉：东汉。察举：考察推举，即汉代郡国举孝廉等选拔官吏的方法。
9必试章奏：《后汉书·顺帝纪》载，东汉阳嘉元年，令郡国所举孝廉，“文吏能笺奏”，意即要能写章表奏议一类文书。
10左雄：东汉顺帝时任尚书令。
11台阁为式：《后汉书·左雄传》载，左雄“每有章表奏议，台阁以为故事”。台阁，指尚书台，东汉职掌章奏的官署。式，成例，范例，即“故事”。
12胡广：东汉大臣。
13天下第一：《后汉书·胡广传》载，胡广举孝廉，到京师后，考试写章奏，汉安帝看了以后认为胡广的章奏“为天下第一”。
14伯始：胡广的字。谒（yè）陵之章：指胡广关于谒陵的章奏，今不存。谒，进见。陵，陵墓。
15典文：典雅之文。
16“昔晋文”二句：《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载：“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内史叔兴父策命晋侯（文公）为侯伯（诸侯之长），……晋侯三辞，从命。”晋文：晋文公，春秋五霸之一。册：策命之书。三辞：三次辞让，以示不敢当。
17“是以”二句：说汉末天子授予官爵，人臣上表辞让，以三次为限。
18曹公：曹操。为表不必三让：上表辞让不必三次。曹操原话已无考。
19指事造实：针对事情如实叙说。
20靡丽：华丽。
21文举：孔融字文举，汉末作家。曾写《荐祢衡表》推荐祢衡。祢衡：汉末作家。
22孔明：诸葛亮字孔明，率军伐魏前作《出师表》告诫后主。后主：蜀汉后主刘禅。
23华实：华丽和质朴。异旨：不同的旨趣、风格。
24琳：陈琳，汉末作家。瑀：阮瑀，汉末作家。
25孔璋：陈琳的字。健：刚健。
26标：突出。
27陈思：曹植，三国魏作家，封陈王，谥思。
28体：体式。赡：完备。律：音律。调：谐调。
29应物制巧：根据事物不同的情形来制作巧妙的作品。
30执辔（pèi）：拉着马缰绳。这里指驾驭写作的能力。辔，指马缰。
31应节：合于一定的节度。
32笔札：笔和小木简，指章表作品。
33张华：西晋作家。
34三让公封：张华被进封为壮武郡公，曾上表辞让十几次。
35引义比事：引出道理，排比事实。
36必得其偶：必定用对偶。
37珍：推重。《鹪鹩》：指张华的《鹪鹩赋》，当时为人所重。鹪鹩，鸟名。
38羊公：羊祜（hù），西晋大臣。开府：羊祜被命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他上表固辞不受。开府，即开府仪同三司，意为可以像三司（三公）那样开设官府。魏晋南北朝制度，非三公也可经天子准许比照三公开设府署，这是天子优宠臣下的做法。
39庾公：庾亮，东晋大臣，曾被任为中书监，上书辞让，皇帝便收回任命。中书：中书监，官名。
40信：确实。往载：过去的记载。
41序志：叙述情志。联类：联系同类事实。
42刘琨：东晋作家。劝进：西晋灭亡，东晋元帝称制江东，刘琨写《劝进表》劝元帝即位。
43张骏：西晋末占据陇西的军阀。自序：据《晋书·张骏传》，张骏有《请讨石虎李期表》，其中自叙平定祸乱、光复晋室的志向。
44文致：文章情致。耿介：正大光明。耿，光明。介，大。

【翻译】

查考刘歆《七略》和班固《汉书·艺文志》，连民间的歌诗都必定著录；但章表奏议，是治理国家的关键文书，却缺而不见著录，那是因为按照惯例，这类文书分散保管在各有关部门的缘故。西汉的章表，留存下来的作品很少。到东汉选拔官吏，一定要考试章奏文书。左雄的奏议，被尚书台当作范例；胡广的章奏，被汉安帝称为天下第一：这都是当时杰出的作品。看胡广关于拜谒皇陵的章文，便足以看出他典雅章文的美妙了。从前晋文公接受天子的策封，要辞让三次然后才接受，因此汉末臣下上表辞让封赐，以三次为限。曹操声称上表不必推让三次，又说不可写得浮华。所以魏初的章表之作，大都针对事情如实陈述，如果以华丽去要求，这些作品是不足以称美的。至于孔融推荐祢衡而作的《荐祢衡表》，意气昂扬、文采飞动；诸葛亮辞别后主而写的《出师表》，情意详尽、文辞畅达：虽然有华丽与朴实的不同风格，但都是表文中的杰作。陈琳、阮瑀的章表，在当时就享有声誉；陈琳的章表被称为刚健，那是较为突出的。曹植的表文，更是独冠群英。看他表文体式周备，声律调和，文辞清新，情志显明，能按事物的不同运用巧思，能随对象的变化生发妙趣，驾驭文字的能力绰绰有余，所以快慢徐疾均能合于节度。到晋初的章表作品，要数张华为优，他的《三让封公表》，理由充足、文辞简要，引申义理、排比事实，必成对偶，而世人推重他的《鹪鹩赋》，没有顾及他的章表。到羊祜的《让开府表》，在前人的评论中有好的声誉；庾亮的《让中书监表》，在过去的记载中确足以称美。他们叙述各自的情志、联系类似的事例，显示出温文尔雅的风范。刘琨的《劝进表》，张骏的自叙，文情正大光明，都是陈述情事的美好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