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昔陆氏《文赋》 1，号为曲尽 2；然泛论纤悉 3，而实体未该 4。故知九变之贯匪穷 5，知言之选难备矣 6。凡精虑造文，各竞新丽，多欲练辞，莫肯研术。落落之玉，或乱乎石；碌碌之石，时似乎玉 7。精者要约 8，匮者亦鲜 9；博者该赡 10，芜者亦繁；辩者昭晢 11，浅者亦露；奥者复隐 12，诡者亦曲 13。或义华而声悴 14，或理拙而文泽15。知夫调钟未易 16，张琴实难 17。伶人告和 18，不必尽窕槬之中 19；动角挥羽，何必穷初终之韵 20？魏文比篇章于音乐 21，盖有征矣。夫不截盘根 22，无以验利器；不剖文奥 23，无以辨通才。才之能通，必资晓术 24。自非圆鉴区域 25，大判条例 26，岂能控引情源 27，制胜文苑哉！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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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陆氏：陆机，西晋作家。
2号为曲尽：陆机《文赋序》称：“因论作文之利害所由，他日殆可谓曲尽其妙。”曲尽：委曲详尽，即把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
3泛：广。纤悉：详细于细微之处。悉，详细。
4实体：指文章的体制和基本规格要求，也就是“总术”的“术”。该：完备。
5九变之贯匪穷：谓文章变化多端，但有不变之常理。九，指多。贯，一贯，指不变之“术”。匪，通“非”。
6知言：指懂得文章写作道理。
7“落落”四句：语出《老子》：“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落落：形容鄙贱、众多。碌碌：即琭琭，形容珍贵、稀少。
8要约：扼要简约。
9匮：贫乏。鲜（xiǎn）：少。
10该：完备。赡：富足。
11昭晢：明白。
12复隐：复杂含蓄。
13诡：怪异。
14义华：意义美好。声悴：声情欠缺。
15理拙：情理拙劣。文泽：文辞光彩。
16调钟未易：编钟铸造好后须调整音律，若音律不调，就得重铸。此处和下文都用音乐作比，说明掌握作文之术不容易。
17张琴：在琴上张弦定音。
18伶人告和：语出《国语·周语下》：“（周景王）二十四年，钟成，伶人告和，王谓伶州鸠曰：‘钟果和矣。’对曰：‘未可知也。’”伶人：乐工。
19窕槬（tiǎo huà）之中：语出《左传·昭公二十一年》：“周景王将铸无射（钟名），泠州鸠（即伶州鸠）曰：‘……小者不窕，大者不槬，则和于物。’”据杜预注，窕是音细，槬是音大。中：适中。
20“动角”二句：语本桓谭《新论》：“雍门周（人名）引琴而鼓之，徐动宫徵，挥角羽，初终而成曲。”此谓弹奏琴曲，不见得从头至尾都合音律。动、挥：指弹琴。角、羽：指五音。穷：尽，此有完全合乎之意。
21“魏文”句：曹丕《典论·论文》：“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之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移其子弟。”魏文：魏文帝曹丕。
22截：断。盘：盘曲。
23剖：剖析。
24资：依靠，凭借。
25圆：全面。鉴：明察。区域：指各种文体的区别和特色。
26判：剖析。条例：指各体文章的规格要求。
27控引：意为驾驭。

【翻译】

从前陆机的《文赋》，论述号称委曲详尽；然而泛泛而论，只对细微问题作了详尽的阐述，但对各种文体及其基本要求谈得却不周全。所以知道不彻底通晓变化万端中有不变的作文方法，要精通文章写作的道理也就难了。凡是精心构思作文的，都竞相追求新颖绮丽，大多注意文辞的选择，不肯钻研作文的要领。许多平凡的玉，常与石头混杂；有些珍稀的石头，又时常被当作玉。文章精炼的写得扼要简约，贫乏的也写得篇幅短小；广博的写得完备丰富，芜杂的也写得文辞繁多；善辩的写得清楚明白，肤浅的也写得辞义显露；深奥的写得复杂含蓄，怪异的也写得曲折晦涩。有的意义美好而声情不足，有的情理拙劣而文辞光彩。于此可知调节钟的声律并不容易，理好琴弦确实困难。乐工说声音调好了，不一定大小高低都恰到好处；弹奏出的各种音调，怎能从头至尾都必定合律？魏文帝曹丕把文章比作音乐，是有根据的啊。不截断盘曲的树根，就无从检验斧锯的锋利；不剖析文章的奥妙，就不能辨别写作才能的精通。写作才能的精通，一定要靠通晓作文的要领。如果不能全面地明察各体文章的区别和特色，彻底剖析各体文章的体制特色和规格要求，又怎能驾驭情感的抒发，在文坛上取得成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