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若乃按劾之奏 1，所以明宪清国 2。昔周之太仆 3，绳愆纠谬 4；秦之御史 5，职主文法 6；汉置中丞 7，总司按劾 8：故位在鸷击 9，砥砺其气 10，必使笔端振风，简上凝霜者也。观孔光之奏董贤 11，则实其奸回 12；路粹之奏孔融 13，则诬其衅恶 14；名儒之与险士15，固殊心焉。若夫傅咸劲直 16，而按辞坚深 17；刘隗切正 18，而劾文阔略 19；各其志也。后之弹事 20，迭相斟酌 21，虽新日用 22，而旧准弗差 23。然函人欲全 24，矢人欲伤 25，术在纠恶，势必深峭 26。《诗》刺谗人，“投畀豺虎” 27；《礼》疾无礼，方之鹦、猩 28；墨翟非儒，目以羊、彘 29；孟轲讥墨，比诸禽兽 30：《诗》、《礼》、儒、墨 31，既其如兹，奏劾严文，孰云能免！是以世人为文，竞于诋诃 32，吹毛取瑕 33，次骨为戾 34，复似善骂，多失折衷 35。若能辟礼门以悬规 36，标义路以植矩 37，然后逾垣者折肱 38，捷径者灭趾 39，何必躁言丑句 40，诟病为切哉 41！是以立范运衡 42，宜明体要。必使理有典刑 43，辞有风轨 44，总法家之裁 45，秉儒家之文 46，不畏强御 47，气流墨中，无纵诡随 48，声动简外，乃称绝席之雄 49，直方之举耳 50。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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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按劾：按察弹劾。
2宪：法。
3太仆：周代官名，纠正王的过失是其职责之一。
4绳：纠正。愆（qiān）：过失。
5御史：官名，即御史大夫，职掌弹劾、纠察及掌管图书秘籍等事。
6文法：法令条文。
7中丞：官名，即御史中丞，职掌弹劾等事。
8司：主管。
9鸷（zhì）击：指职掌纠察弹劾的官职。鸷，猛禽，能搏击众鸟，为众鸟所畏服，故喻弹劾之职。
10砥砺：磨刀石，引申为磨砺。
11“观孔光”句：《汉书·佞幸传》载，汉哀帝宠信董贤，董贤一家骄奢傲慢，哀帝死后，王莽专权，董贤自杀，王莽授意孔光弹劾董贤，没收董家财产，罢免与董有牵连的官。孔光：西汉大臣，曾任御史大夫、丞相等职。董贤：汉哀帝的宠臣。
12实：证实，指孔光奏中列举的事实。奸回：奸邪。
13“路粹”句：《后汉书·孔融传》载，曹操想除掉孔融，令路粹诬告他，罗织罪名把他处死。路粹：汉末文人，曹操的僚属。孔融：汉末文学家。
14衅恶：罪恶。
15名儒：指孔光，他在当时被视为名儒。险士：用心险恶的文人，指路粹。
16傅咸：西晋文学家。《晋书·傅咸传》说傅咸为人“疾恶如仇”，曾任御史中丞，“奏免诸官，京都肃然，贵戚慑伏”，有人说他“劲直忠果，劾按惊人”。劲直：刚劲正直。
17按辞：按察弹劾之词。坚：指列举事实，确凿无疑。
18刘隗（wěi）：东晋大臣，《晋书·刘隗传》说他“弹奏不畏强御（有权势的人）”。切正：严厉正直。
19阔略：疏略。
20弹事：六朝时称御史中丞弹劾的奏章为弹事。
21迭相斟酌：相互参酌。
22虽新日用：虽然应用中不断有所创新。
23准：准则。差：差别。
24函人：制甲的人。函，铠甲。全：保全。
25矢人：制箭的人。矢，箭。伤：伤害。
26深峭：深刻严厉。
27“《诗》刺”二句：《诗经·小雅·巷伯》中有“取彼谮人，投畀（bì）豺虎”的诗句，谓要把那进谗言的坏人扔给豺虎去吃。畀：给。
28“《礼》疾”二句：《礼记·曲礼上》中说，“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疾：憎恨。方：比。
29“墨翟”二句：墨翟攻击儒家的话中有比儒家为彘、羊的话。语见《墨子·非儒下》。墨翟：墨子，战国墨家的创始者。非：非难。目：视作。彘（zhì）：猪。
30“孟轲”二句：《孟子·滕文公下》说：“杨氏（杨朱，战国学者）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孟轲：孟子，战国儒家学者。
31儒：此指孟子。墨：指墨子。
32诋诃（dǐ hē）：辱骂呵斥。
33吹毛取瑕：即吹毛求疵。瑕，小缺点。
34次骨：深入至骨。戾（lì）：乖张。
35折衷：得当。
36辟：开。规：规矩。
37标：标出。植：立。矩：规矩。
38逾垣者：跳墙者。肱：手臂。
39捷径者：走小路者。灭趾：断脚趾。
40躁言丑句：轻率的言辞，丑恶的句子。
41诟（gòu）病：辱骂。切：切合。
42范：规范。衡：秤杆，此指标准。
43典刑：法则。
44风轨：轨范。
45总：采用。裁：裁断。
46秉：持。
47强御：强暴有权势之人。
48无纵诡随：《诗经·大雅·民劳》中语。诡随：谲诈善变之人。
49绝席：坐于专座，不与他人同席，表示尊显。汉代御史大夫专席独坐。这里即指御史大夫之类职掌弹劾的官员。
50直方：端直方正。

【翻译】

至于按察弹劾的奏文，是用来严明法纪肃清国政的。从前周朝的太仆，负责纠正过失和谬误；秦朝的御史大夫，职掌法令条文；汉朝设置御史中丞，总管按察弹劾；所以身在监察之位，要使弹劾文的气势锋利，必须做到笔端生风，纸上凝霜。看孔光弹劾董贤的奏文，证实了他的奸邪；路粹弹劾孔融的奏文，则捏造了他的罪名：著名的儒者与险恶的文人，用心本来就大不相同。至于傅咸为人刚劲正直，弹劾文字写得确凿深刻；刘隗严厉正直，但弹劾文字写得疏阔简略：那是因为各有不同的情志。后来的弹劾文章，相互参酌，虽然在不断运用中有新的面貌，但旧有的准则是不变的。制造铠甲的人想保护人，而做箭的人则想射伤人，弹劾文既然意在纠正罪恶，势必写得深刻严厉。《诗经》中抨击进谗言的人，就说把他们“扔给豺虎去吃”；《礼记》中痛恨不讲礼仪的人，把他比作鹦鹉和猩猩；墨子非难儒者，把他们视为羊、猪；孟子讥讽墨家，把他们比作禽兽：《诗》、《礼》、儒、墨，尚且如此；弹劾文之写得严峻，谁说能够避免？所以近世之人写这种文章时，竞相辱骂，吹毛求疵，尖刻入骨，流为乖戾，好像以谩骂为能事，大多有失公允。如果能开启礼的大门悬示规则，指示义的正道树立规矩，然后不走大门跳墙而入者将折其手臂，不走正道寻求捷径者将断其脚趾，何必用轻率的言辞、丑陋的句子，以辱骂为切合呢！因此建立规范、运用标准，应该明白体制的要领。一定要使说理有法则，行文有轨范，采取法家的裁断，使用儒家的文采，不畏强暴有权势之人，使正气流注于笔墨之中，不宽纵狡诈而善变之人，要声威震动于简札之外，这样才称得上是监察官中的雄杰，是端直方正的举动。